少年本来就只是一个孩子，今天又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吃了几颗糖后，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渐渐起了睡意。
“困了吗？”她丝毫没有半点嫌弃地握住了他手上粘着糖腻的手。
少年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半眯着眼点了点头，眼神迷蒙。
“睡吧，靠在我膝上。”简仪把左手摊平了放在腿上，又伸出右手把他的头往自己膝上拢了拢。
从小村子到江南吴家，车程还有四个多小时呢。他这样睡能够舒服些。
少年确实是困倦了，怀着对未来有的惶惑，埋在她的膝头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很离奇很复杂。
既有他小时候在小山村里遇到的各种事情，也有他长大以后的各种事情。
最重要的是，梦里有他身旁的姐姐，有他，还有他只见过一次的姐姐唤他“吴渊哥哥”的男人。
他就像一个牵线木偶似的，见着梦里的自己，重复着自己小时候做过的那些事情：
他见着自己从那个女人的肚子中出来，被神情漠然的老人用破布随意包裹好之后丢在了稻草上，而那个女人不带一点温情地偏过头去，不愿意看他；
他见着自己三岁时候，在那个女人收拾着包袱要和丈夫一起离开的时候，小小的他牵着自己母亲的裤腿，半仰着头，不让她走，然后被一脚揣在了门外，额头重重磕在了门槛上，还流了血，而年纪花白的老人只是很漠然地不带一丝感情地望着他；
他见着五岁的他，乖乖坐在了小板凳上，等待穿着麻布长袍的教书先生走下来夸他功课做得好，然后教书先生真的走了下来，夸奖了他，然后客客气气地问他有没有十个铜板，能不能借他去买酒；
他见着他回家告诉了花白头发的老人自己先生的要求，然后她又是怎样漠然地背过身去，不和他说一句话；
他见着他……
他见着他垫起板凳爬上了桌子，去拿盒子里的信封，然后兴高采烈地翻出了一沓钱，然后老人是如何粗暴地从他手中把这一叠钱抢回去，骂骂咧咧的声音一直环绕在耳边怎么都驱散不了；
然后，他就这样见着他长大了。
长大了的他，来到了吴家。
被安排在学堂上学的他，十分的调皮任性，并不听教书先生的话，反而还时不时捉弄着他，而知道一切的姐姐一心一意地对他，什么都由着他；
后来，慢慢地，他不再听自己姐姐的话，跟着男人一起进出各种场合，拿钱接济从乡下找来的父母，被各种使唤着败光了吴家的所有家业，最后害得姐姐和他只能露宿在破败的小屋中。
最后，他在梦中，活生生地见着自己姐姐，在破败小屋中吃完他抢来的那两个血馒头，然后带着笑死去了。
然而，他明明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却根本停不下来，只能活生生地见着那个瘦弱的女孩半萎在墙根，身上也搭着半块被丢弃的棉絮，呼吸一紧一缓，最后平复。
然后，他见着十五岁的那个他，抱着自己已经死去了的姐姐，去找了那个占有了他们吴家一切家产的男人。
他眼见着男人先是笑了一下，说，“你是在开玩笑吧？”然后愣了几秒，一下子冲了过来，把他怀中的姐姐抢了过去，慢慢地红了眼眶，最后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
“这孩子，怎么睡着睡着还哭了。”简仪温柔地替他擦去了脸庞上的泪珠，又嘱咐着司机，“小宋，车开慢点。”
吴管家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和的小姐，长眉颤了颤，又往后仰了去，心中庆幸着吴老爷当真是有个好女儿。
而此时的小山村中，看戏的人们尽数回了家去，一切喧嚣归为了平静。
只除了邓家。
邓家的院子正中央，停着一口黑色大棺材，而刚从吴家得到了一大笔银钱的邓富民夫妇，正在为桌子上的那一大堆银票争执不休。
“邓富民，这是我的钱。”妇人半点都不露怯，只狠狠盯着眼前发狂的男人。
这些钱都是她一个人的，是她受了大半辈子哭的补偿，没有谁能够从她手里得到半分钱。
“说的像这儿子不是我的一样。”邓富民无耻起来，早就不要脸面了的。
“他就不是你的儿子！”妇人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银票，时刻提防警惕着如I狼I似I虎的男人。
“就是因为他不是我的种，我们俩才能有这些钱啊。”邓富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月香，听话，把钱给我，以后我们俩拿着这笔钱一起做生意，好好过营生。”
妇人哪里不知道他真正的算盘，连连冷笑，“做营生？你怕是去隔壁村找你的老相好吧！”
“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么多年，我就你一个，哪里还有什么老相好。”邓富民自以为这些年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能够发现，努力狡辩着。
“隔壁村的傻蛋是你的亲生儿子吧。”妇人只是很冷很冷地看着他，甚至连情绪都懒得再波动一下。
要不是今天王婶儿“好心”给她讲了这事儿，她怕是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还真当他只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就这样将就过了剩下的半辈子。
邓富民的脸不自觉抽搐了下，心中猜想对方是不是在诈他。
“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摊明白了。这些钱，我是一分都不会给你的。”
本来她还念着这些年的夫妻缘分，打算给他点钱过活的，可知道了这些事情的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心还是没彻底冷透。
对待邓富民这样没钱又没能力的男人，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把他像狗皮膏药一样扯掉的。
“呵，你以为这种事情是你说了算的吗！”邓富民见她态度冷硬，也不打算“诱哄”了，直接重重一把把她扯了过来。
“邓富民，你要干什么！这是我的钱！”
“从现在起，这些钱都是我的了。”
男人冷笑着，一把把她推倒在地，然后捡起地上散落的银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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