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思凯这些年怕的东西有很多，或者说是，他一旦看见、触碰，一种无可避免的痛苦就迅速将他沉浸。例如他害怕人满为患的电梯、不愿意去医院、到了空旷无人的家里感到难受——这些都与燕知孝有关。
北京近郊的那套临湖别墅，是他和燕知孝回国后的住处。住了一年多的时间，到处都是他和燕知孝共同留下的痕迹。有时候一转身，还会下意识地说一句话，等话音落在空阔的静寂里，才恍然物是人非。
这是很痛的。中间有一年时间他让钟点工定时去整理清洁，自己是不敢回去的。那种痛，浑身都发冷，一寸寸地入骨，呼吸如刀割在喉。
后来又不得不去，因为他太想燕知孝了。除了燕知孝刚死去的两年，后来待在别处都无法梦见他，他回那栋房子里，躺在主卧的床上，把衣柜里燕知孝几件常穿的衣物拿出来抱在怀里，吃下安眠药才得以入睡。昏昏沉沉，甚不安稳，只模糊见了人的身影，或是一个侧脸。
你是埋怨我没见你最后一面吗？祁思凯在梦里，很难受，喃喃问，没有答案。事实上他知道燕知孝不会，燕知孝只会爱他。他们刚出国，他不会照顾人，甚至不会爱人，脾气上来只管发作，强烈的占有欲，甚至控制欲，燕知孝被自己折磨进病房的那一次之后，他去看了医生。德国医生告诉他，他刚来到国外的新环境，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心里难免会缺少安全感。接燕知孝回家的晚上，他抱着燕知孝再次低声道歉，燕知孝揉着他的后脑勺，以吻回应。
当时他抱着燕知孝的腰，说不安全感，燕知孝说，我陪着你。
那时的燕知孝一身伤痛尚未痊愈，却搂着施暴者，说他爱他。而最终呢？他还是没有照顾好燕知孝，而燕知孝的对自己爱和付出到那样的程度。
他悔恨自己，痛不欲生。
*
洛今早上醒的不算早，但身旁的祁总仍然在睡。洛今睁开眼之前，迷蒙中觉出身边有个温热有力的肩膀，便靠着贴上去，额头蹭了蹭。这时候有点清醒了，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祁总跟他说“要调整作息，早睡早起”。
那祁总呢？他不自觉地笑了笑，心想，祁总还在睡呢。他睁开眼，微微欠身看床头的闹钟，已过了十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祁总起来，身旁的人已经动了动，洛今回过头去看，倏然却被大手搂住了肩——
他被搂回被窝里，祁总一只手臂圈着他的肩膀，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人还闭着眼没醒，额头贴过来，挨在洛今肩窝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扫过洛今的皮肤。
洛今觉得好笑起来，祁总原来还有这种黏人的姿势。他低下头去看祁思凯熟睡的面容，只见男人闭着双眼，睫毛浓密纤长，并不弯曲，很直的弧度。额发散落下来，一张脸少了平常的凌厉，多了点单纯——
洛今觉出祁思凯又动了动，似是往身上又贴了贴，揽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这时候突然听见祁思凯低呓一句：“好困，不想上班…”
洛今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看来人已经是醒了，便要叫他，却又听祁思凯低语：“燕燕，再睡一会。”
瞬间彻骨的寒意涌上来，酸楚逼出眼眶，洛今哆嗦一下，一下挣开了男人手臂的桎梏。
他刚才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此刻坐起身来，又觉得后悔，回身去看男人脸色，却见祁思凯动了动，抬起手臂，手指穿过额发往后梳了一把，眼睛微眯着睁开，见到身前人时瞳孔缩了下，聚焦到洛今脸上的时候回了神。
洛今看见祁思凯面色平静，盯了自己的脸一会儿，然后侧了侧身体，手臂圈起一点被子抱在怀里，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洛今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气只管出不管进，脑中被一种极度的压抑充斥着，顿时四肢无力。他望着祁思凯闭上眼睛的脸，半晌深呼一口气，掀开被子要下床的一瞬，看见窗帘漏出的一点光线照在祁思凯脸上。
有什么在他脸上闪了下光。洛今还来不及想清楚，已经看见下一滴泪从祁思凯紧闭的眼睛里滑出，流过眼角，隐入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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