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说罢，摊开手掌，一把圆形的小钥匙在掌心。
大约是紧张或是焦急或是愤慨，满手心都是汗，直在掌心留下一道攥紧时的齿痕，红红的沟壑。
杨柳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渐渐泛红。
拿起钥匙，王斜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打开武医生办公室的门。
一进门几乎就是慌乱往里间奔走，在门外冷静的样子全无。
口里念叨着“里间坐侧墙壁，金色挂衣架的位置”。
是了，果然是一道门。
只是门经过粉刷已经变成和墙体一般的白色，其余的三面墙都贴上了大理石瓷砖，唯这面墙没有。
深呼一口气，锁钥轻合，机械旋转。
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
眼前是一片黑暗。
明明是清晨，武医生的里间还是雪白亮眼的一片，而林行云的里间却是阴沉沉的黑。
所有的窗帘都拉紧，所有的心门都紧闭。
从武医生的里间里跑出来一丝光亮，照进这个没有火花的小天地。
王斜一看，心就不可抑制地纠成一片。他也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往前走的脚都忍不住发颤。
林行云坐在屋壁拐角处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白大褂被甩在地板上，依稀能辨别出被手攥紧后留下的一条一条的皱纹。
双膝合并弯起，手臂抱着双膝，头低着钻进手臂和膝盖围成的安全栏里，像鸵鸟一样，害怕地直发抖。
害怕到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吗？
该是怎么样的一种伤痛。
大约是一把匕首直直插入心脏，锋利的匕尖还要在鲜热的血管四周滚动。
疼得手脚都在蜷缩，却又疼到没有任何感受。
门被关上，又是黑暗的一切。
王斜静静地静静地，慢慢走到林行云身边。
医院的棉质拖鞋踩在地上像无声的电影一般发不出声响，明明很软，却像刀尖一般硬的脚底发疼。
像心口一样，疼得直喘气。
王斜就这么摸黑走过去，挨着黑暗中那个发抖的影子坐下来。一只手环绕着林行云的肩膀，一只手托住林行云的后颈。
怀中的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温热，像冰块一般冷得叫人心惊。
手在抖，脚在抖，就连后颈都在颤。
王斜抱得更紧些，自己的身上像一团火，满心的愤怒、满怀的压抑、满眼的心疼，无一不构成一股强大的暖意保护着怀里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斜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情绪渐渐稳定。
皮肤的触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紧张的人会浑身竖起刀剑像刺猬一样防御，伤心的人会凝结成坚硬冷峭的冰棱保护自己。然而，刺猬遇热，冰棱见光，它们就渐渐融化，拥抱希望。
“她昨晚找我了。”哽咽带着哭腔，声线抑制不住的颤抖。
王斜大吃一惊，她应该是指跳楼的那位女士？那么！她在跳楼前还找了林行云说话！
心里一阵慌乱，却又害怕把这种紧张的触感传给怀里的人，还是强压着惊讶保持镇定，用手在后背处轻轻来回抚摸。
“她在家属走后，夜里的三点多钟打进我办公室的电话，说想跟我聊聊。”
“我一进门，她还强撑着意志对我笑，让我坐在椅子上陪她说话。她说了好多好多，我越听越难受，手脚直发抖。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私人隐晦的事。”
“四点一刻，她还跟我说：‘林医生你是个好人，希望你平安顺遂，不要让将来的妻子过我这样的人生’。我回办公室后辗转反侧睡不着，迷迷糊糊刚过一个小时就听见有人尖叫。”
“我在楼上往窗外看，一大片的血，整个世界都是血。红色的腥臭，从楼底往上爬。我感觉到自己腿软，一路踉跄着到楼下。看到那个孩子......”
林行云毫不停歇说着许多话，似乎要把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说到这里，他猛然抬起头，看着被窗帘遮住的无限春光，神情痛苦不堪。
那滴泪在眼眶里打转许久，最终落在地上，好像发生“啪嗒”一声响。
就像那个孩子从高层落地的声音。“啪嗒”。
毛骨悚然。
“我看到那个孩子，躺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一点响动都没有，就像她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安静。可是......可是，她昨晚还在我的怀里嚎哭，她的眼睛那么漂亮，睫毛那么卷翘，她是鲜活的，不该是这样慢慢冷掉啊，像冰窖一样冷掉。”
言此，已是溃不成声。
大滴大滴的泪珠往下掉，滚烫的泪水像要把地板都灼烧。
王斜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忍不住鼻腔喉咙一起发酸。
“那个时候我听见护士说‘孕妇还有呼吸’，我转头去看她的脸，还是昨晚那样文静又悲哀。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手术室，也不知道是谁在主刀，浑浑噩噩就只听见有人说‘抢救无效’，一下就瘫软在地上。”
“我的手上，我的白大褂上，我的脸上，全是血。我甚至在想，这是我的血吗，如果这是我的血就该多好。”
王斜的心一下缩紧，他慌忙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两个人贴在一起像是透不过气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呼吸。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王斜一下一下用手去抚摸林行云的后背，手却在控制不住地抖动。
王斜脑袋里突然想起杨柳带着哭腔的哽咽。
“你去安慰一下林医生吧，他现在......一定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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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写林医生如此难受的原因。其实这个故事，我想写两个人的救赎。爱情之所以为爱情，恰是因为双方都抱着对方的伤口舔舐，又用自己的身体给对方温暖。彼此依靠、彼此救赎的爱情我觉得更能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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