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你不要吓唬我们不懂医术。”那个中年妇女看自己儿子形容崩溃，一股子装腔作势的样子拿出来主持大局。
越说越有底气，恨不得把头仰起来，把鼻孔戳到天上。
“道士看过了，算命先生算过了，如果今天我儿媳妇没能顺产误了我家的财运，明天我就去上法院告你！”
就算是下水道也没有这么脏的。
医院满墙满室的白，更衬托出这一块的黑。
黑得让人作呕。
林行云竭力控制情绪，绕是平日里不苟言谈也绝不是神情凌冽之人，这会子眼神里满是厌恶。
胸膛起伏，明显深吸一口气。
“钱先生，您爱人在待产室里开始哭得声嘶力竭，您都听到了吧？现在您仔细听听，还有声吗？”林行云往前走一步，直逼到西装男子面前。
此话一说出口，整个待产室门口原是哄闹无赖之势，瞬变万籁俱寂。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户没有关严，大约是晚风热烈，径直被吹开，发出轰隆一顿巨响。
此时是盛夏，不知哪里飘来一瓣枯黄的花。
随着风的迁徙，掉落在人群的脚边。
西装男子身形一抖。
他原就比林行云矮半个头，此时半仰视盯着林行云的眼睛，眼球上布满蛛丝网般细密的红血丝，一字一句问：
“她就非要我签？非要逼我？”
“钱先生，我说句直白话，您爱人的命，就在您手上了。”林行云丝毫不受压迫，把手里的单子往前一拱，顺带着取下胸前口袋扣着的银色钢笔，一齐摆在西装男子眼前。
刚刚还在宽慰西装男士的一圈子亲戚，这下默不作声。
中年女士明显有些慌乱，转头去看刚刚自称小姨的那位短发女士，眼神里都是寻求帮助的神色。
“姐，你别看我。终究不是我儿媳生孩子我可以掌权，那......那你们家的事我也不好插手啊。”短发女子往后退一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与己无关的脸色。
“是啊大嫂，签或是不签，还是你们自己做决断吧。”前一分钟还在讽刺男人不该为女人哭哭唧唧的那位中年男士此时插话进来。
场面僵持，王斜和大奔作为看客，也觉得心下涌起一阵寒意。
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论，终究是说不清。
手术同意书就摆在西装男子面前，他凝视着签字处的空白默不作声，搭在裤缝处瑟瑟发抖。
颤颤巍巍去接林行云右手上的银边钢笔，将接未接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儿啊......”
西装男子转头去看中年妇女，一脸局促。
突然就狂风大作。
西装男子原就接近崩溃顶端。
他生性懦弱，像夹心饼干一般被妻子和母亲来回推搡。
此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临了一声“儿啊”瞬间又拉回原地。
心下又是被掌控的愤怒，又是进退维谷的焦急，脑袋里只似弦断，嗡一声倾盆大作，手脚控制不住地要把那万恶不赦的同意书扔掉。
满脸的恨意和憎意布满全脸，看得人一阵害怕。
猛然一推，把白大褂和同意书统统推干净！推进地狱去！
林行云手被重力一推，整个人没有预料到，身子直斜斜往右倒。
身后恰好有一扇半开阖的铁门，铁门左中部是一副铁铸锁门栓，许是已用多年，突出的一条铁棍上全是斑驳的锈迹。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行云来不及躲避，腰部直直撞在突出的铁棍上，闷哼一声。
当下就脸色煞白，冷汗迅速爬满后背。
王斜立马冲过去想要拉他，已是来不及。
林行云倒在大理石的冰凉地板上，用右臂强撑着半坐起，大口喘粗气。
“杨柳！杨柳！还有别的急诊医生在吗！去喊！”王斜冲过去直接跪地把林行云抱在怀里，好让林行云把全身都依托在他身上，可以省去许多力，着急地大喊。
杨柳在一边已经是全懵的状态，听这么一喊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打电话：“有....!急诊室还有王主任在！我打电话！”
“在一楼左大厅？我跑去喊，你打电话。”大奔看这形势，转头就往楼下跑。
所有人都兵荒马乱。
林行云此时已全然无力，整个身体都只能靠在王斜身上才能勉强不往地上滑。
原就是白玉无瑕的肌肤，此时额头和眼窝处竟然挣出一大片血丝红晕来，宛如白纸泼红墨，触目惊心。
王斜低头一看，林行云白皙的颈脖处青筋乍现，粗蓝的血管突起，有豆大的汗珠沿着血管直直下滑。
心下一疼，连抱着林行云腰部的手都在颤抖。
绕是如此，林行云如鹰一般的眼神也依旧盯着西装男子不放松。
“把手术同意书拿给他！叫他签！”林行云满眼都是怒气，眼眶变得火红。明明动不了，还盯着西装男子，发出一声怒吼。
谁也没见过林行云这样。
他到中心医院任职不过七个月，平日里虽然性子寡淡不常与人交谈，更不像王三点那般常与护士打闹玩耍。
他总是寂静的、无声的、如流水一般淡然。
可是林行云现在的样子，不像是冷傲的霜竹，更似勃然大怒的雄狮，毫无冷静可言。
水能成冰，可冰只会独自寒冷。
火却不同，它雄势喷薄时可将一切都烧干成灰。
西装男子一看此情形，开始有些害怕往中年妇女身后退，呜咽嗫嚅：“对不起林医生，我不是故意要推你的......我......你总是逼我，你们总是逼我，全部都在逼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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